文/柚子
我自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大漠黄沙，远处是破旧的墙垣，高墙上还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玄衣男子，而我的身后，是百万大军。
那玄衣男子执一把穿云弓，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上。
他的手稳稳当当地拉开穿云弓，随后，一支箭穿透我的胸膛。
……
“啊！”
我尖叫一声，满身冷汗地自梦中惊醒。
“公主，又做梦了？”从小侍奉我的宫女蝶衣拉开我的床帐，熟练地给我洗漱更衣。
我深呼一口气，又重新躺在了床上。
梦里穿云箭穿透胸膛的痛，每每醒来，都仿佛浸透了我的灵魂。
这个梦太真实了，让我觉得它总有一日会实现，恐惧感一直伴随着我，让我整夜整夜都无法安睡。
也正因如此，我的身体从小就不好。
但是哪怕我吃了成千上百的药，换了无数种安神香，我也依旧会隔三差五地做这个梦。
蝶衣又用那套说了无数遍的言论安慰我道：“公主别担心啦，穿云弓至今还好好地在陛下的书房里放着呢，难不成，陛下还会用那把穿云弓穿云弓伤害您不成？”
我随便嗯了几声，就当作应答了。
讨完安神香回来的路上，还让我碰见了我的大皇兄。
“大皇兄安好。”我老老实实地给大皇兄行了个礼。
也不知道大皇兄最近在忙些什么，以往他隔两日就会给我捎些好吃的好玩的，但最近他已经好久没来过我的玉芙苑了。
“锦悦，这几天别到处跑动了，北部十三部落的首领最近要觐见父皇，准备与我朝修千年之好。所以宫中最近都有重兵把守，你身子弱，小心被兵器的戾气冲撞了。”
我拿开大皇兄搁在我头顶的手，乖乖地说：“知道啦，知道啦！那大皇兄得空的时候要记得带些好吃的好玩的来看我！”
大皇兄笑着扬扬手，说：“知道了，快回去吧！”
果不其然，过两日之后，北部十三部落的首领颜承书带着诚意上朝觐见，我父皇在宫中准备了晚宴，要宴请北部十三部落的人。
而我作为本朝公主，也自然要出席。
我一直老老实实地跟在母后身后，坐在位子上等待宴席开场。
宴席上按规矩分成了男席和女席。
我隔着一层屏风，只能隐约看见坐在对面为首的男子，身姿挺拔，宛如在寒冬中屹立于崖壁的松柏。
想必那就是北部十三部落的首领颜承书了罢？
听闻他年少便在北部的霍兰草场单枪匹马猎到了一头大黑熊，用熊胆给他的祖父泡酒，那份勇猛果敢，可谓让他在北部十三部落一举成名。
后来北部的茶石部、晨阳部连同巨熊部联合造反，毒杀了当时的首领，也就是颜承书的祖父，意图夺下整个北部大漠的控制权。
那时颜承书才十五岁，就敢联合颜回部剩余的兵马，以一当百，浴血厮杀，最后统一了整个北部大漠。
颜承书不过长我七岁，在他统一了北部大漠之后，也有来向父皇进过贡，那时我还偷偷地想过去见他一眼，不过因为被皇兄发现了也就没瞧见他是个什么模样。
我经常听父皇在母后面前夸他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
“陛下，这是我北部大漠中的十五种毒虫，虽含有剧毒，但是按照我们带来的方子配合其它草药煎用，则有解百毒的奇效……”
颜承书领着人，给父皇呈上北部的各种奇珍异宝。
但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个漆黑的物什闪到了我的面前。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长得奇丑无比的虫子。
最近因为那个梦，害得我已经好几日没睡好觉了，再受到了这么一吓，我当即就尖叫一声，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北部的人怎么不好好看着他们的毒虫！
昏过去之前，这就是我脑子里最后的想法。
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床边就只有蝶衣在。
一名婢女见我醒来，满脸的高兴：“公主，您可算是醒了！您都不知，您已经昏睡两日了……”
完了完了，想我苏锦悦在外头多年的的温婉文静的名声，这下在国宴上昏倒，可算是出了个大丑！
我苦着一张脸，又重新倒在了床上。
“公主！”蝶衣匆忙跑进来道：“公主，北部十三部落首领颜承书求见，说是要给公主赔礼道歉。”
颜承书？
罢了，他能到这儿，说明父皇也是默许了的。
“蝶衣，先叫人去大殿等候，然后给我梳洗一下。”
快速梳洗完，我去了大殿，瞧见了这少年将才——颜承书的真颜。
不得不说，北部大漠的人，五官就是比我们的要深邃许多。
颜承书少年英雄，容貌却是十足的俊美，还有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颜承书见了我，桃花眼里便汪了笑。
他朝我行了个礼，道：“臣颜承书给公主请安，公主千岁。那日在宴席之上，实在是因为我等没看管好那些毒虫，惊扰公主了，实在是抱歉。”
我端起平日见客的仪态，道：“无事，实在是最近受了些风，有些头晕，所以才会一时昏过去。”
颜承书从怀里掏出一支做工精细的金簪，双手递过来：“实不相瞒，臣虽远在北部大漠，但早已对公主仰慕已久。故而臣拿出这支我母亲留给我的簪子，有意求娶，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不愧是父皇口中的人才，连思考的方式都与常人不甚一样，一开口便越过了父母，上来就要求娶。
我被惊得跳起来，差点被椅子绊倒：“你你你……你好生无礼，居然不经过我父皇母后的应允，便擅自求娶……”
颜承书一脸的无辜：“公主殿下，臣是诚心求娶，若是要经过陛下与娘娘的应允，臣也可以努力得到陛下与娘娘的应允。”
02
事情以我匆忙逃跑而终结。
不过最近因为他们要和父皇签订和平协议，所以还要在皇宫内呆上些时日。
这些时日，日日都能够在我玉芙苑的窗旁看见一只色彩鲜艳的鸟。
据说这是北部的传统，若是有心仪的女子，便要日日去猎一只有鲜艳羽毛的鸟去求得女子的欢心。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都是那颜承书放在我的窗旁的。
我的几个皇兄这几日来轮流问我，为何那颜承书会对我一见钟情。
我又怎么知道？
不仅如此，那颜承书还会每日去御花园采上一束最新鲜的鲜花，每日下午都要在我玉芙苑门外送给我。
他这好几日都几乎要住在我玉芙苑的门口了，真是让我连门也不敢出。
虽说父皇也有意撮合我俩，但是我绝不希望我与我的未来夫婿没有半分感情。
我父皇母后虽是因为政治而联合，但他们恩爱了一辈子，我的三个兄长也各自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
在他们的影响之下，我从小就认为，若是要成婚，也应当要与一个自己心爱的，他也心爱我的男子成婚。
但这颜承书，我与他认识的时日尚短，我怎能相信他真的心爱于我？
这日，我正在御花园闲逛着，就远远看见御膳房冒出了黑烟。
走水了？
我叫上了好几个奴仆，匆忙往御膳房赶去。
到了之后，发现御膳房完好无损，就是周围黑烟缭绕的，吓人得很。
“锦悦！你来啦？”颜承书脸上有几道黑灰留下的痕迹，手里还捧着个盘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我听说你喜欢吃这个点心，今日特意向御厨学了，”颜承书周身有些狼狈，盘子里的点心卖相也不甚美观，但他还是像献宝一般地把盘子推过来。
“我做了好几遍呢，这已经是最好的一次了，你可别嫌弃啊……”
他一双多情眼里面全是热情，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顶着他的眼神，拿起一个小点心送进嘴里。
说实话，点心味道一般，太甜了，直让我的心头又甜又软。
“味道还不错。”我咽下点心，朝颜承书笑笑。
颜承书一瞬便变得高兴起来：“那就好，我日后还给你做。”
……
过几日，颜承书找到我，给了我一叠书信：“我今日就要回大漠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会践行我的诺言，回去之后，我就带上大漠里最珍贵的宝贝，回来向陛下提亲。”
他走的那日，我跟着皇兄们登上宫墙，目送着颜承书离开。
只见他走着走着，就快出宫门了，突然抬头望向我，笑着喊道：“锦悦，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皇兄们都在起哄。
我面上燥热，拉着蝶衣落荒而逃。
那叠信，颜承书特意叮嘱我一日看一封。
其实那叠信就是颜承书亲手写的情书。
每封信的末尾，他都提到，等这些信看完，他就会带上无数的珍宝来娶我。
等到要开最后一封信的时候，父皇叫我进了他的书房。
父皇道：“明日，颜承书便会带着聘礼进宫求娶，锦悦，你可答应这门婚事？”
这两月以来，哪怕颜承书不在，花和鸟也一日没断过。
听说那些鸟，是颜承书亲自熬夜猎回来的。
听说那些花，是颜承书他叮嘱人每日都要采最新鲜的，送到玉芙苑的门口。
我点头道：“他做的，我都看在了眼里，想来他也的确是真心，那就一切听父皇的意思吧。”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我发现那一直挂在御书房门旁的穿云弓，不见了。
“父皇，本来一直挂在此处的穿云弓去了何处？”
“穿云弓已被我赐给了颜承书了。”
03
穿云弓，玄衣男子和颜承书。
不会的，不会的。
颜承书明明对我那样好，他说过会带上大漠里最珍贵的宝物来娶我。
他怎么会用穿云弓杀我？
苏锦悦，那不过是个梦。
我不断地安慰自己道。
翌日，北部十三部落的首领入城求娶今上唯一的女儿的消息传遍四方。
昨晚又做那个梦了。
我一夜都没睡好，整日都精神恍惚的。
我才刚刚出了玉芙苑的门，蝶衣便拦着我。
“为何不让我出门？”
“颜回部的首领被颜回部的次子刺伤，那次子带着一小队兵马，如今正不知藏在都城何处，也有可能已经潜入了宫中，公主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颜承书受伤了？
想到这件事，我便怎么也坐不住。
谁知一扭头，便看见一双阴沉的眼睛。
我后颈一痛，人就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在路上颠簸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
迷迷糊糊中，还听见有人说：“听闻颜承书最是喜爱这公主，这下我们可得要用这公主，逼着颜承书自己退位！”
好吧，看来我这倒霉蛋是卷入了北部十三部落的权利相争之中了。
想到此，我不禁感叹，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不好！颜承书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接下来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也不知被谁一把抓住了头发，我头皮剧痛，硬是被扯着下了地。
一睁眼，眼前是黄沙大漠，远处是残破的、高高的墙垣，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雄兵。
一切都与梦中一样。
那么——
我抬起头，忽略掉沙砾划过脸颊和身后的刀抵住脖颈的疼痛，努力睁开眼睛，希望看清那墙垣上的情景。
“颜承书——”身后拿着刀的人大声喊：“若你肯退位，我便放了你的心上人！”
颜承书来了？
远处的墙垣上，一个小黑点正在移动。
一切都如梦中一般。
远处的墙垣上，一个玄衣男子站在墙头，一把穿云弓被他稳稳地拉开。
不知为何，在如今这般性命攸关的情境之中，我却想起皇兄跟我说过的故事。
听闻父皇还是太子之时，母后还只是他的未婚妻，两人感情深厚，成婚在即。
彼时有一反贼，意图用母后逼迫父皇让位。
可当母后落入贼人之手时，父皇却亲手拉开了那把祖传的穿云弓，一箭射伤了母后的肩。
贼人害怕被大军围剿，又见我母后似乎受伤不浅，便丢下我的母后逃窜，最后被我父皇全灭。
皇兄称赞父皇，只有最最坚定的心志，才敢这般做，才能救心上人于水火之中。
我闭上眼睛，等待穿云箭的穿心之痛。
不多时，只听得箭矢的破空之声传来，随后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
“这颜承书果真冷心冷情，居然会亲手射杀自己的心上人！”
“快跑！皇帝和颜承书的兵马要过来了！”
不多时，我便感觉到有个炙热的怀抱，裹挟着滚滚沙尘，将我包裹其中。
“颜承书，我好痛……”
“锦悦，锦悦，”颜承书呼吸滚烫，在我耳边一声声地喊我。
可是在剧痛之中，我终于还是没撑得住，在他怀里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玉芙苑里了。
蝶衣哭得眼睛都肿了，见我醒了过来，连忙叫了好几个太医来给我看伤。
我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来，却看不见颜承书。
我问蝶衣：“颜承书呢？他可有来看过我？”
蝶衣撇撇嘴：“公主您还问！那颜承书嘴上说着心悦于你，却在万军之中弃你于不顾，还一箭射伤了你，若不是您福大命大，那箭没有伤到您的要害，您早就丢了性命！”
不，不是那样的。
我加重了几分语气问：“颜承书呢？”
“他、他日日都在玉芙苑外跪着，说一定要等到你醒了，他才肯起来……公主！”
我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我刚出门，便差点因为脚软摔倒。
“小心。”头顶传来沙哑而熟悉的声音。
颜承书摸摸我的额头，又把我的鬓发梳到耳后：“还痛不痛？”
“痛。”
“对不住，当时……”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笑道：“我懂。谢谢你救我。”
颜承书眼中似有惊喜，随后抱我进屋，将我好好放在了床上。
随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金印，放在我的床头。
首领印。
有了这个印，就代表他将北部大漠的控制权直接送到了父皇的手上。
“你那么舍得啊？”
“毕竟我想娶别人家的千金，当然得下点血本啦。”
04
三个月后。
我的伤已经大好，今日，便是我与颜承书的成婚之日。
本来颜承书想直接定居在都城，但是我知道，他是北部大漠里的雄鹰，生来就该在大漠的天空中翱翔，而不是做一只笼中鸟。
所以我向父皇母后求情，让我们的府邸定在北部和我朝的边界之处。
拜别了父皇母后，我就要和颜承书去北部边界了。
在路上的时候，我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颜承书，你为何会对我一见钟情？”
颜承书悄悄在我耳边说道：“你还记得那年我刚刚统一北部十三部落，来向你父皇进贡吗？”
我当然记得，那会儿我还为了看看这位少年英雄的容貌，偷偷跑去看过他呢，不过后来没看到就是了。
“那时，我已经准备走了，却发觉有人从远处偷偷看我。我当时就想啊，这女子，颇有我们大漠女子的爽朗，就不顾礼法，偷偷跟着你，远远地看了你一眼。”
还有这事？
颜承书继续说：“当时远远的一眼，便让我觉得惊艳无比。直到国宴上的事，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了你，又觉得你十分的可爱，这便动了求娶之心。”
“好啊，原来你对我是蓄谋已久。”
“当然了，不然怎么能将你娶回家当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