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蓼天木侵删
01但凡郑国国民都知晓,他们最受国君宠爱的小女儿姬瑶,平生最大愿望有三。其一,嫁给有春秋第一美男子之称的公孙子都为妻。其二,给公孙子都生孩子。其三,和公孙子都生死同穴。京城之外的郑人说,这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最终发展为你侬我侬的必然趋势。但京城内的郑人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想当初一心想名扬四海的瑶殿下刚回京城那会儿,可是对名声响亮的公孙子都相当仇恨来着的……02因为天生身体孱弱的缘故,郑庄公唯一的女儿姬瑶从襁褓时期便被送往了名医长桑君的避世之地将养。郑庄公疼惜女儿,未恐女儿在穷乡僻壤之地受委屈,便令王国军替女儿专门建造了行宫,亲自挑选了数百宫娥命其精心服侍,还时常让属下快马加鞭的带着奇珍异宝去慰问探望。因着一国之君数十年如一日的娇宠,渐渐知晓人事的姬瑶很容易便被宠成了娇蛮任性目中无人的性子。郑庄公本就是众所周知的美男,而她的母亲又是郑庄公最宠爱的姬人,姬瑶承了两人的所有优点来长,出落的相貌自是百里挑一的好。长桑君的住所远离闹市,缺少各种新奇娱乐,所以姬瑶自小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欣赏自己的美貌,若在屋内则必定铜镜不离手,而若在室外则必定看花自怜逢水必照。行宫的宫人都十分了解自家主人的自恋情怀,但凡姬瑶问她们,谁是楚国最美貌的人,他们都必定会统一应道:“当然是阿瑶殿下。”但郑庄公派来的使者却不知晓姬瑶的性子,起初公孙子都声名未显的时候,他们还会顺着姬瑶的性子回答,可渐渐当距离郑国最遥远的越国都已经知晓子都美名,一贯诚实的使者在面对姬瑶的提问时,便会面不改色地应道:“自然是公孙子都阁下。”第一个被如此回答的使者,被姬瑶气呼呼地抽了一顿,可当第二个第三个……都如此回答之后,姬瑶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并且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危机感。要知晓如今的世道,不以才名惊天下,便以美色动世人,论才名已经无人能超越孔孟二子,姬瑶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美色上面,然而现在还未等到她及笄,风光无限的重返国度,便有一个叫公孙子都的讨厌男子持美行凶在前,姬瑶无论如何都按耐不住了。当即在抽了第十八个使者之后,果断命令宫娥仆从收拾行囊启程归国,务必要让那些没见过她的臣民震撼于她的美貌,让那名不副实的公孙子都甘拜下风。也正是因为在意公孙子都这个敌人,在返程的途中姬瑶特命侍从去收集了所有有关公孙子都的传闻。相传公孙子都是郑国开国国君郑恒公的后人,他的祖父当年在郑国声名显赫十分有望继承王位,但后来却在竞争王位的后期败于姬瑶的祖父之手,随后郁郁而亡。经此一事,原本都做了许久王子梦的子都父亲一蹶不振,日日纵情于声色醉生梦死,既不理会朝事也不理会族中一脉的衰落。此时子都恰逢游学归来,在见证了家中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之后,果断搬离了家中,随后上书国君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理所应当。汝吾皆是郑国王室血脉,而能承王位者,必是胸有丘壑的大能者也,子都愿辅政其旁,助君一臂之力,扬我郑国之威。庄公闻言,感慨至深,遂命人将子都带回王宫彻夜长谈。一夜即过,庄公对子都赞赏不已,遂授予子都大夫之职。而子都亦未让庄公失望,不过志学之龄便于朝堂之上有诸多犀利独到的眼光见解,让百官称赞不已。近日因黄河水灾泛滥,勋贵互相推诿,子都更是率先站出来,表示愿意替国君亲走一趟安抚灾民。而面对赈灾这种自古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在子都雷厉风行的手段之下,竟也进行得井井有条,近日黄河之水褪去,他也即将返回国都。听闻子都的事迹越多,姬瑶在对他敌意越深的同时,对他也越发好奇,所以当郑庄公含笑问她是否要举办归来宴会见见朝中百官勋贵之时,她想也未想便应下了,并且还将宴会的日子果断定在了子都归来的那日傍晚。03为了能在父王特意为自己举办的宴会上艳光四射一鸣惊人,姬瑶特意命人从以缝衣刺绣闻名的吴越二国请来了心灵手巧的绣娘,并让人不远千里从齐楚两国重金买回了最新颖漂亮的首饰行头,请宫中最擅长梳妆打扮的姬人替她描妆绾发。最终当华衣曳地,盛妆打扮之后的姬瑶款款从殿中走出来的时候,饶是见惯了世间美人的郑庄公都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惊艳,赞道:“寡人的小阿瑶当真长大了。”姬瑶拎着裙摆,身姿轻盈地在自家父王面前转了两圈,娇憨问道:“父王,阿瑶比之传闻中的公孙子都如何?”郑庄公闻言,先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在女儿期盼地目光中,为难道:“阿瑶何必与子都相比,阿瑶在父王心中自是最独一无二的。”姬瑶微笑不语,只在心底默默把那还未蒙面的公孙子都凌迟了一遍又一遍。掌灯时分,宫宴准时开始,手执长明灯的宫娥鱼贯而入,各色佳肴琳琅满目,着盛妆的贵族朝臣也按照位阶高低逐一入座,钟音袅袅,轻歌曼曼,端的是一片盛世繁华。众人都皆知自家国君对瑶殿下的宠爱,所以自宴会开始之初姬瑶便一脸骄傲地微笑坐在王座旁,聆听着众人辞藻华丽的赞美,直到公孙子都的到来。据宫人说,公孙子都其实下午日跌三刻便已经入了城门,但因为道路两旁都聚满了无数前来迎接他回城的姑娘阻碍了道路的通行,等到城防军到来强行疏散疯狂的人群之时,已经快到日落时分了,所以傍晚的宴会公孙子都是唯一一个姗姗来迟的。彼时宴会已经开始,身姿曼妙的舞姬舞罢退场,姬瑶刚刚放下玉箸百无聊赖地抬眸,便瞧见着一袭广袖青衫的少年从灯火阑珊处缓缓走入殿内,乌发半拢于玉冠,仅在腰间坠了一枚洁白无瑕的羊脂白玉,行走间随着衣衫轻轻晃动。起初因为室内灯火太过明亮的缘故,姬瑶并没有看清楚他的面容,只感觉少年步伐轻盈曼妙,姿态高华,恍若漫步云端,又好似步步生莲。也就在他进入之后,原本吆喝着行酒令的王公大臣骤然停止,不过进来他一人,便生生压下了满殿浮华。少年由远及近,行至王座前堪堪止步,随后双手拢于袖中,动作优雅流畅地行了一礼:“子都拜见王上、阿瑶殿下。”庄公执起桌上斟满酒的青铜酒杯,递到少年面前,含笑道:“子都来晚了,须得自罚一杯。”少年微微抬头,浅浅笑道:“子都谢王上赐酒,但一杯不足以聊表子都的歉意,子都愿再自罚三杯。”语罢,少年一举杯对庄公致意,二举杯对姬瑶颌首,三举杯敬所有王公大臣。三杯饮罢,满室赞好,少年微微一笑,遂在宫娥的带领下入座。庄公喜好烈酒,而少年又连喝了三杯,所以到坐下的时候,原本白玉般的脸上也染上了胭脂般的红,越发衬得他星眸潋艳,俊秀无双。郑王宫的宫娥都以精致秀雅而闻名,可姬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数位宫娥,顿时觉得往日引诸多王孙贵族前来讨要的宫娥们竟也不过如此,她再低头瞧了瞧杯中自己满头珠翠的倒影,再对比子都仅着简单的青衣白玉却风华绝代的身影,顿时明白为何自己的父王会那样委婉让她不要与子都相比。因为感觉到深深的挫败,随后的宴会姬瑶很早便以醉酒为名退出了宴会。从正南方向到正北方向的石榴花开得甚好,姬瑶便屏退了侍女一路来回着走,大约走到第三遍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花园有人说话的声音。出于好奇和少女天性特有的调皮,她并没有发出过大的声响,而是小心翼翼地猫着腰走了过去。“子都今日在宴会上大出风头,引王上赏识,宾主皆欢,将我等衬如呆瓜鱼目,我等心情委实有些不太愉悦啊。”姬瑶透过重重花影往外看,但见七八个身着贵族服饰的少年将饮酒过度出来透风的子都团团围住,一看便是来者不善的模样。少年们人高马大体格强壮,略显黝黑的皮肤一看便是常年混迹于军营之中,子都站在他们中间俊得出奇,白得扎眼,让姬瑶的目光一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一般人要么呼救,要么逃离,可子都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悠悠地在所有少年脸上逐一扫过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记住你的模样了,要么今天你们便彻底弄死我,要么他日子都一定亲自送各位下地狱。”姬瑶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而围住他的少年们则顿时勃然大怒,齐齐对子都拳脚相向。她看见子都被他们踢到在地,正准备冲出去阻止他们,却被堪堪赶到的大哥姬忽死死拉住了胳膊。“阿瑶不要去,他们不敢当真对子都下死手。”在姬瑶困惑不解的目光中,姬忽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子都犹如饿狼,越是被迫入绝境,他日崛起的力量便会越强大,同样的对权势的追求也会更加渴望。只有历经这世间诸多磨难,他日我承王位后,他才会成为我最有力的臂膀。”而事实也正如姬忽所料,那群少年却是没有胆量当真在王宫闹出人命,在彻底发泄了所有怒气后,他们便随之离去,只留下一地残败的石榴花叶,和遍体鳞伤的子都。姬忽离去之后,姬瑶踌躇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掏出绢帕,走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年身旁。她伸出手,想要替他拭去额头的血,却在即将要触碰他的时候,被他抬手隔开。尽管少年此时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甚至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可他唇边却依旧挂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他抬眸看着她的眼,轻声道:“方才阿瑶殿下一直在那里罢。”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少年便接着道:“伤人者,伤其一刀,和伤人至死,对于被伤之人而言,那些伤害都是不可饶恕的。同样的,阿瑶殿下既然一开始便没有制止,如今再来可怜子都,这样的行为对于子都而言,是没有半点必要的。”语罢,少年再未看她一眼,只是扶着一旁的菩提树干缓缓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姬瑶有预感,若让少年就此离开,兴许往后的一生,他们都将形同陌路。再加上看着他身上的伤,姬瑶本就万分内疚,遂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口,颤声道:“我带你去找父王,他那样喜欢你,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子都止步回头,看着她眼底的着急和真诚,笑着摇了摇头:“阿瑶殿下,方才那些少年都是郑国宗室贵族,每个家中都掌控着举足轻重的军权,您觉得王上会为了我而得罪一群位高权重的大臣吗?就算是迫于您的请求,这件事的最终结果也无非是明里王上会训斥那些少年一两句,暗里王上会觉得子都让他为难不懂为臣之道,而子都好不容易在王上那里留下的一点好感,也会就此烟消云散,往后再不得重用。如此一来,那些本就对子都耿耿于怀的人,只会变本加厉的找子都麻烦,直到他们厌倦或者子都被他们玩弄而死方能结束。”姬瑶本就聪慧,自然能明白子都说的真假。直到那时她才明白,年纪轻轻便撑起整个家族的子都有多不容易,而她自己的行为又有多么幼稚荒唐。她垂眸,深吸一口气,彻底敛去了眸中的懊悔和泪意后,方才在少年漫不经心地笑意中,郑重开口道:“方才我有能力阻止却没有开口,眼睁睁看着你被伤害,辜负我的师父对我教诲,也让王姬的称号蒙羞,我很内疚也很后悔,我想知道,我该怎样做才能弥补这一次的过错。”许是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子都离开的脚步一滞,良久,背对着她,淡道:“不需要。”04由于庄公的疼宠,姬瑶自回宫以后不管是身为王子的哥哥还是备受庄公宠爱的腾妾都对她非常客气,可那个叫公孙子都的少年却一点也不买她的帐。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对人如此低声下气,可公孙子都却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起初姬瑶很是不甘心,可随后在听闻那些欺负子都的少年们居然威胁王宫里的太医乃至京城所有的大夫都不准给子都开药疗伤之后,她又止不住的愤怒和心疼。只要一闭眼,她便会想起子都离开时骄傲却孤单的背影。一夜辗转反侧,最终姬瑶还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起身写了伤药单子,随医院寻齐所有药材后,前往了子都的居所。她到的时候,子都正拿了一卷书册靠在院中那棵花开胜雪的梨树下看书,许是没有料到她的到来,少年抬眸时神情微微有些惊讶:“阿瑶殿下?”彼时她吩咐侍女都在外等候,独自拎着沉重地药材气喘吁吁地走到他身前,别开眼,装作不经意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神医长桑君身边长大,多少习得了些医术,总归现在京城也没一个大夫敢替你看伤,我正好拿你来试药。”伸手挑开桌上的包裹,子都垂眸细细查看,当归、三七、草乌……皆是治疗跌伤损伤最好的药物。重新拢好包裹,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扬唇笑道:“阿瑶殿下有心了。”她被他看得耳根泛红,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意思,我,我可提前告诉你,要是药性不对,出,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负责。”似已经看穿了她的口是心非一般,子都含笑,意味深长:“子都的意思是,子都相信阿瑶殿下,并且愿意收下这些药材。”她带来的药材,他恰好需要,至于她是有目的的施恩还是纯粹的内疚,他压根就不在意,他只是想着早一日伤好,便早一日能够回到朝堂,动作麻利的挖坑埋线,让那些得罪他的蠢货付出惨痛十倍的代价。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如今见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便收下,不知为何,姬瑶心中竟微微有些许甜意。而此时朝阳已经彻底跃出了地平线,姬瑶也准备告辞回宫,子都将她送至马车旁,金色的光芒将少年唇边的微笑也染上了些许暖意,晃花了她的眼,也晃进了她的心。回宫之后,姬瑶努力想让自己恢复到以往的淡然,可只要一想起子都的微笑,或者从旁人口中听到子都的名字,她都会莫名心跳加速。在行宫的这些年她曾背着侍女在书房偷看过许多跟爱情有关的书籍文献,她记得很清楚,但凡书里的姑娘爱上一个男人之后,都会想他时欢喜,念他时甜蜜,但凡他有一点不好,姑娘们便会紧张万分。以往她总觉得那样的感觉距离自己相当遥远,可如今因为遇见了子都,她却忽然拥有了书中所说的一切情绪。她素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恶,所以在确定自己喜欢上子都之后,她便开始想方设法地让自己融入他的生活。为了能在他上朝时多看他一眼,她改掉了十多年的赖床习惯,每日清晨都会着盛妆在他路过的地方等待。随后若得知他下朝后依旧繁忙,她便会亲手给他煲上一盅补气养身的鸡汤,若得知他下朝得闲,她便会一路跟着他出宫,他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他回家,她便去做客,他访友,她便自己去茶肆打发时间。起初子都对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怎么在意,反正一贯痴缠他的女子那样多,姬瑶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身份高贵的小尾巴,况且她年纪尚小,一时的心血来潮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散去了。可转眼三年时光一晃即过,许多痴缠他的姑娘都已经嫁做了人妇,可已到了及笄之年出落得越发水灵标志的姬瑶,却依旧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不管是庄公委婉的劝诫,还是朝臣贵族的纷纷议论,都没能阻止她的继续。而回过神来的子都亦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居然已经习惯了在当差的时候喝上一盅鸡汤,习惯了在下朝的时候地回头观望,习惯了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在家里多备上一些她喜欢的果脯吃食,甚至习惯了在她的坚持之下,将她的称谓由阿瑶殿下渐渐变为了如今的阿瑶。无心则无伤,无爱则无情,怦然心动这样的感觉于他人而言是蜜糖,可对于一心想要振兴家族的子都而言却犹如最毒的砒霜。感情这种东西,能让最英勇的将士化为绕指柔,也能让最卑鄙的浪子回头是岸,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爬到如今的高位,靠的不是家族的庇佑,而是心狠手辣的果决,若自己一旦变得软弱迟疑,他所效忠的主君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却他这把已经变钝的刀。更何况,以当今王上对姬瑶的盛宠来看,她未来的夫君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这种已经落魄的贵族后裔。是以元宵佳节朝中休沐那日,当盛装打扮的姬瑶问他是否愿意与她去放花灯的时候,为避免自己在那份温柔中越陷越深,子都想也未想要摇头拒绝道:“阿瑶殿下还是去另寻他人罢,子都已经不想陪殿下玩这些姑娘家的无聊游戏了。”姬瑶唇边的笑意顿时一僵:“你答应过的我的,以后都要唤我阿瑶。”子都心头一紧,可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道:“可那不合规矩。”她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让他慢慢接受了她的存在,让他终于啃唤她一声阿瑶,要知晓郑国的姑娘在及笄后便会由父母指定婚事,而下月初便是她的及笄之日,所以她才打算在今日一定要把自己藏在心底的话都告诉他,若他有一点喜欢她,她便可以为了那样的一点豁出她的全部。见他转身欲走,姬瑶索性直接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口,眼眶泛红道:“既然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为什么后来要对我那样好?”瞥见她眼底的泪意,有那么一瞬间子都很想拥她入怀,但想着那些被欺辱鄙夷的仇,想着他筹划多年的野心,真心想说的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下,他回头看着她的眼,微微扯了扯唇角:“首先,被一个身份高贵的公主殿下眷恋喜欢,能彻底满足身为男人的虚荣心;其次,只要娶了你,因为姻亲的关系,我便能得到王上的信任,进而得到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站到权力的最高处。既然有这样多的好处,我又为什么要拒绝呢?”他的话极是疏离冷漠,一如初见当年,深深刺痛了姬瑶。她努力仰着脸,想要将眼泪逼回眼眶,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大颗大颗的眼泪依旧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落。她被他伤得难过,气得发抖,好半晌,才撩起衣袖狠狠擦了一把眼泪,语气恶劣道:“谁说的我喜欢你,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才多跟了你几天,你不想玩姑娘家的无聊游戏,本公主还玩腻了这套痴情跟踪的把戏。”她本性素来骄傲,但因为喜欢他,才让自己卑微到了尘埃,可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被他刺得遍体鳞伤,为了挽回自己那点仅有的自尊,姬瑶努力攥紧了拳头,故作不屑地对他道:“我才不喜欢你这种浮夸的小白脸,我真正欣赏的只有颍考叔那样的翩翩君子。”与子都这些年毁誉参半的名声所不同的是,提议庄公挖黄泉见母,让庄公和其母和好如初,素日为人处事极为公正清廉的颍考叔一直是朝中官员的典范,在民间也拥有极好的声名。若说子都是庄公手中的刀,刀锋所指,所向披靡的话,那颍考叔便是庄公用来号召官员效仿的最佳典范,两人一邪一正,因为提出观点大多不合,所以在朝中素来势如水火。若这话是出自其他女子之口,子都顶多笑其目光短浅,可如今在他面前称赞颍考叔的女子,却是狠狠闯入了他心中的姬瑶。慢慢敛去某种用来伪装的笑意,子都抬眸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姬瑶,轻嗤道:“只有愚昧的姑娘才会喜欢颍考叔那种故作清高的伪君子。”那天的最后,两人僵持半晌,最终不欢而散。分开后,子都独自坐在院中饮了一夜的烈酒,而姬瑶则蒙着被子抱着膝盖落了一夜的眼泪。05因着两人那番争吵并没有忌讳旁人,不过几日,整个王都便都知晓姬瑶殿下迷途知返,抛弃了年少对公孙子都的爱慕,转而对素有贤明的颍考叔产生了好感,而公孙子都则当场撂下颍考叔是故作清高的伪君子的犀利评语。颍考叔性子虽然温和,但却并不代表没有血性,是以当庄公宣布了次月将去狩猎之后,他在下朝之后直接对子都约战,谁在狩猎那日所得猎物多,谁便向对方当朝致歉。得知子都欣然应允之后,姬瑶随之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王兄狩猎的邀约。这些年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将养好了,她的骑射比之军中将士或许不足,但在王都的贵女圈子中却是遥遥领先。尽管自七夕之后,她曾无数次地暗地里咒骂过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少年,可真得知他应战,她先是止不住地替他担心,后来想着他性子骄傲,若是失败恐怕会黯然许久,便无论如何也想帮他获胜。一般的兔子大雁虽也算入猎物之中,但所占比重却不如一头豺狼,姬瑶想了想,便决定指挥侍卫们去远处的密林替子都猎一些巨禽猛兽。然却不曾想,由于密林里面有瘴气弥漫,而她策马的速度又太快,没过多久竟与侍卫们纷纷失散。“阿瑶殿下?”也就在她握了握弓箭,下定决心哪怕自己一个人也要继续前进的时候,却恰好遇到了刚猎杀了一只山狼的子都。他看着她负于背上的弓箭,语气微凉地责备道:“这密林深处都是猛兽,你不该到这里来。”姬瑶垂眸不语,他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目光定定看着她:“阿瑶殿下是来帮颍考叔收集猎物的?你当真就那样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不顾身为公主的矜持和尊严?”她本就有些害怕,能鼓起勇气走到这里,全然是因为想要帮他获胜这一个念头在支撑。在看见他的时候,她是那样高兴,她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对他说,子都我很担心你,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你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的。可他的质问和怀疑,却让她那样难过。“我去什么地方,帮什么人,跟阁下有何关系?”语罢,姬瑶再不管他是何表情,直接加紧马腹扬鞭而去。一路策马狂奔,待到停歇之时,天色已暗,密林深处树影婆娑,姬瑶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竟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群眼泛绿光的狼群。狼群在头狼的指挥下接二连三地扑向她,一头受伤倒下,后面的便接二连三的补上,就算她箭术再不错,可是却依旧不能应付浑然不惧死的饿狼。此时马已累极,又被狼群咬伤早已无力奔跑,就当她以为自己终将葬生于此之时,却有接二连三的箭矢从后方射向狼群。“阿瑶。”她堪堪回头,便瞧见身着深色劲装的子都骑着骏马从灌木丛后一跃而出,直直向她奔来,伸手便将她拦腰抱上了马。也是在那时,姬瑶才知晓,原来在她负气离开的时候,子都也策马追了上来,一直尾随在她身后,悄悄替她处理一些暗中追来的野兽。狼群依旧在锲而不舍的追逐,察觉到她的颤抖,生死一线间,少年也没有了那些诸多顾及,只是笨拙地摸了摸她柔软的乌发,轻声安慰道:“阿瑶莫怕,我会带你平安回去的。”当时在答应与颍考叔的比试后,他曾以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法阻拦他要获胜的决心。可当她策马奔入密林之后,原本打算好的一切便统统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只想守着他心爱的姑娘,护她安好。06为了加快骏马奔驰的速度,也为了引开狼群的注意力好趁机逃离,子都想也未想,便丢下了先前猎到的所有猎物。也正因为如此,最终他虽终于带姬瑶平安返回,却也输掉了与颍考叔的比赛。“都是因为我的莽撞才会如此,我去向父王和百官解释。”看见诸多贵族眼中的嘲弄,姬瑶咬着唇角,悔不当初。“愿赌服输。”然而子都却伸手替她拂落了肩头的落叶,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况且我并不后悔救了你,再来一次的话,我依旧会作此决定。”幸好的是,因为此番两人一起历经生死,都明白什么对于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在回来的过程便统统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彼此间的距离又拉进了一大步。但不好的是,此事过后,颍考叔声名越发显赫,而本就不怎么受人欢迎的子都更是受尽了嘲笑屈辱,甚至在次月姬瑶及笄之后,庄公竟屡次在朝中夸赞颍考叔,还言道:若择婿的话,颍考叔是他最中意的人选。听闻此消息的那日,姬瑶果断收拾了些细软,于深夜悄悄出宫杀到了子都屋门前,语气悲壮地对他道:“子都,我们私奔吧,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嫁。”子都看了看她身上朴素的衣裙和鼓鼓的包裹,良久,看着她的眼,慢慢道:“王上有意联合齐鲁两国出兵攻打许国,我已请命领兵。比之日后他人羡艳阿瑶殿下的下嫁,我更喜欢听到他人说,阿瑶殿下真有眼光,能嫁给子都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呢。”姬瑶先俏脸一红,可而后在听闻他要带兵出征后,立马死死拉住了他的衣摆,紧张道:“可是许国尚算兵强马壮,你此番出征肯定会遇到诸多危险。”他曲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失笑道:“时逢乱世,好男儿自当抓紧时机扬名立万,更何况,我舍不得让你颠沛流离。阿瑶,你要对你未来的夫君有信心。”她听出了他话里的坚决,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悻悻回了宫。随后几晚,姬瑶都接连做了许多的梦。梦到她小时候,每当过年父王便会带着哥哥们来看行宫看她,可渐渐的,因为父王要扩大疆土四处征战的缘故,她原本十多个哥哥,最后却仅剩了如今的四个。她很害怕她的子都也会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一去不复返,所以当父王钦点了子都为将,颍考叔为军师,亲自为他们送行的那日,阿瑶也敲晕了随行的侍女,换上了普通士兵了衣裳混进了军营。战事之初,子都便让奸细装成许国百姓混入了城中,随着战争的开始,城内的奸细便四处煽风点火破坏布局,与城外的郑国军队遥相呼应,再加上齐鲁两国的联合包围,起初三天的灭许之战进行的相当顺利。为拿下灭许的首功,第四天一早,郑军便率先攻城,按照原本的打算是颍考叔坐镇军中,然后为鼓舞士气由身为主将的子都身先士卒,拿着大旗亲自登城。然而因为双方交战委实太过激烈,安排好的阵型早已被大军冲乱,杀得热血沸腾的颍考叔便先子都一步率军登上了城楼。若颍考叔成功,则灭许的首功必当落于他身。子都想到了还在王都等他的姬瑶,想到了等待他振兴的家族,想到了那些整日在他面前嚣张跋扈的贵族大臣。思及至此,趁着兵荒马乱之际,子都深吸一口气,挽弓对着颍考叔连射了三箭。子都的箭素来百发百中,三箭后,颍考叔轰然倒下城楼,而他便趁机举着大旗怒喝道:“许军射杀了军师,我们要替军师报仇!郑国的好儿郎,都随我登楼,为军师报仇,拿下灭许的首功。”颍考叔在军中本就人缘甚好,经子都一说,几乎所有的将士都愤怒了,争先恐后地杀向了城楼。随后不知是巧合,还是子都的别有安排,往日与他有过节的那些贵族少年们,都在灭许一战中悉数阵亡。最终,许国亡,子都拿下灭许的首功,被将士们拥护为郑国的英雄凯旋而归。可谁也不知晓,在开战之时,因为担心子都的安危,姬瑶拼死杀出了据他极近的位置,亲眼看见他在颍考叔登上城楼的那一刻,射杀了他。所有人都在为胜利而欢呼,可姬瑶害怕得瑟瑟发抖,她不知道除她之外还有多少人看见了子都的暗箭伤人。颍考叔是灭许的功臣,一旦事情暴露,子都必定会被推向斩首台。07由于此番灭许之战大胜,君心甚悦的庄公便没有追究自家女儿的任性,反而在庆功宴上对子都举杯示意道:“此番灭许,子都和考叔都居首功,但考叔英魂已逝,寡人唯有善待其后人,却不知子都有何心愿?”身着广袖青衫的绝美少年,从席间优雅起身,走至君王身前,恭敬地叩首在地:“子都与阿瑶殿下自幼青梅竹马倾心相许,恳请王上成全。”“阿瑶愿嫁与子都么?”庄公侧头,含笑看着自己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问道。能嫁给他,本就是她少女时期的所有梦想,阿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在朝臣们统一的恭贺声中,这桩郎才女貌的婚事最终敲定,婚期定在了来年桃花盛开的三月。心愿即将以偿,本该是极为高兴的一件事,可因为颍考叔之死,阿瑶总觉得心头不宁。特别是在听闻庄公将颍考叔的尸体交给了国中最有名的仵作祭足查看之后,这种不祥的预感便越甚。而似乎为了印证她的不安,数日后,祭足回宫中禀报消息:“考叔的尸体上有一支箭,从后背一直穿到前胸,从伤口来看,箭是从后方所射,而箭头有标记,是我军之箭。”庄公大为震怒,并命令祭足彻查此事,在一旁听闻的阿瑶险些脚步不稳,晕倒在地。对于每个坠入爱河的姑娘来说,这世间最重要的事,便是心上人的安危。哪怕她明知道子都罪该致死,可她却依旧想要保护他,哪怕从此万劫不复。得知祭足即将启程前往许国的那日,姬瑶用她从小到大的所有珍藏请了最负盛名的刺客组织前去截杀祭足,以及除庄公和几位王子之外,知晓此番事件的所有知情人。面对堆积如山的珍宝,刺客组织十分爽快地接下了差事,并表示若事情失败,他们愿将所有酬劳双手奉还,而负责刺杀之人也将提头来见。听到对方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姬瑶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刺客们的行动虽然隐秘,可短期之类接连有朝臣暴毙,自然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朝臣们提出了很多猜想,或是许国余孽,或是他国别有目的,却唯有子都在下朝之后,径直走到了她身前。彼时鹅毛大雪覆了王宫,齐膝的雪很是不好走路,子都恐她着凉,便小心翼翼地背着他,在刺骨的雪地里慢慢地走,直到她寝宫前,他才看着她的眼,慢慢道:“阿瑶,那日我在茶楼看到了你,本来我打算寻你一道去看看嫁衣的绣样,可是随后我却看见墨家刺客的首领进去了你所在的隔间……”他问她:“阿瑶,为什么?”正因为他很清楚,他的阿瑶比任何人都热爱着她的子民,所以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买凶杀人,还是杀害那些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命官。两人对持半晌,最终,姬瑶将脸埋进他的颈侧,泪如雨下:“子都,那天在许国城楼下,我看见了……父王命令祭足彻查此事,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失去你。如果最终此事败露,你终将一死,那么罪有应得的我,也一并陪着你一起下地狱。”自从聘请了墨家的刺客后,姬瑶便一直在做着被人寻仇的噩梦。爱情可以让最狠毒的妖女改邪归正,也可以让最不韵世事的公主双手染血。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天色阴沉晦暗,不过片刻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姬瑶流泪哽咽道:“子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坏姑娘,这些天我总是做梦,梦到那些死去的人们让我偿命,梦到他们身上的鲜血淹没了我的寝宫……”子都拥着他的姑娘,良久,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像那日被群狼围攻时那般,柔声安慰道:“阿瑶莫怕,我会护你平安。”08姬瑶想,若这世上真有报应,那她可不可以贪心的祈求,所有的报应都延缓到她嫁给子都之后。可就在距离她婚期的时间越来越近之时,已经失踪好几月的祭足居然重新返回了王都,并且上报了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他说:“射向颍考叔的那只箭射得如此准确而且如此有力,这一定是一个将军射的,士兵没有这样的功力,而且小人带着亲随到了颍考叔登城的所在,经过多次的实验,通过那支箭射中考叔的力度和角度,最终推断出射箭的人当时所在的位置。”庄公怒道:“是谁?”祭足抬眸深深看了王座旁面容瞬间苍白的阿瑶殿下一眼,语带不忍道:“是我军主将,公孙子都。”姬瑶瞬间跌倒在地,昔年他的父王为稳坐王位,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未曾放过,更何况如今的子都。是以庄公虽然动作轻柔地将她扶了起来,可却没有任何迟疑地下令道:“来人将公主带回寝宫,近日没我的命令不准让公主离开半步。”姬瑶被侍女强行带离,在即将跨出主殿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父王声音冷漠道:“婚礼取消,公孙子都杀无赦。近日王都多位大臣暴毙,再加上爱卿查探之余受到的追杀,想必也一定是那竖子所为。”她想要回头解释,可侍女却点住了她的哑穴,俯身在她耳旁淡道:“公主殿下得罪了,奴婢是子都大人的人,他吩咐过,如果事情一旦败露,他便会替公主拦下所有的罪责,还请公主不要辜负大人的一片苦心……”随后几日,阿瑶用尽了一切手段想要逃出宫,可最终都被侍卫拦了下来。她被幽禁的期间,她的王兄姬忽曾来过一次,告诉她为祭奠颍考叔的在天之灵,祭足提议在颍考叔葬礼的当时,用同样的方式射杀子都。眼看时间一天天逼近,姬瑶终是在颍考叔葬礼的那日,将剑横于脖颈,用自己颈侧蜿蜒流淌的鲜血,逼退了阻拦她的侍卫。可饶是如此,待她赶到的时候,却依旧晚了一步。庄公拉满弓弦,对准子都,凉凉道:“公孙子都,当日你为何要射杀颍考叔?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之后为何还要死不悔改的买凶杀害那些大臣?”而风华绝代的少年却依旧骄傲地挺直了脊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为什么要杀他?不过是因为您给了颍考叔最好的战车,而我公孙子都却觉得,只有我这样的天下第一美男才配拥有那天下第一豪华的战车罢了。至于杀害那些大臣么,无非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东西罢了。”他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与其难看的畅悔,不如惬意的胡诌。对于公孙子都而言,做了便是做了,根本就没有后悔一说。他只是遗憾,没有来得及娶他心爱的姑娘为妻。“不要!”尽管姬瑶以最快的速度拼了命地奔向了王台,可庄公的箭却也在她到达的同时没入了子都的胸口。滚烫的鲜血洒落在纯白的祭旗上,在场将士无不痛快叫好,唯有姬瑶,看着子都的方向流下了两道鲜红的血泪。09子都死去的那日,姬瑶便彻底疯了,不管庄公寻了多少名医,都未能将她治好。每日她都会在日出时分便站在子都的家门前等候,日落时分,又会自己回宫。照顾她的侍女说,阿瑶殿下忘记了所有痛苦的记忆,在她的世界里,她的子都出征许国了,她要在一直在他家门口等他归来,这样才能在第一时间确定他的安好。因为她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等待,渐渐有记得子都美貌的百姓便编著了歌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因为她的痴情执着,偶然路过此地的大学者孟子,更是提笔感叹道:“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五十年时间一晃而过,昔年眉眼娇俏的少女眨眼便等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她不记得今昔何年,也早遗忘了自己的身份姓名,却唯独记得,她等待的少年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名唤公孙子都。作者简介白泽期刊作者微博:白泽Adult原文名:浮生尽斜阳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