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便将长公主卖与一户人家换得五斗米苟活,后先帝大败敌军迎回长公主,她纵使知晓先帝迎回的长公主为假,也不敢揭露真相,唯恐暴露当年卖长公主换口粮一事,索性直接诈死,将这个秘密永远藏下去。”
那老媪以头抢地,直把额前砸得鲜血直流,哀求道:
“陛下!求陛下开恩啊——”
这下,整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身子发凉,话本里的情节在我脑海里飞速地闪过。
真相揭露后被贬为侍女、被迫代替女主和亲、在和亲路途中死在前朝余孽的刀下。
我完了。
最想藏住的东西没藏住。
我这王八蛋夫婿是从哪里知道真相的?!
还未等我理清头绪,接下来出现的人彻底打破我最后的理智。
那人是女主方芙。
本该在三年前死在我死士刀下的方芙。
而现在,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婚宴上。
“微臣几番寻找,终于寻到那户人家的主人,他见过王氏后,便指认此人正是当年卖女换粮的妇人,又翻出当年二人签下的身契,上面字迹也与王氏的吻合。”
“幸而长公主未曾被发卖出府,微臣便将她带回京中与陛下团聚。”
方芙跪在角落里,懵懵懂懂地听着傅书晏的话。
接着,傅书晏指向她说道:“此人,正是真正的长公主。”
傅书晏亮出的证据将我打得无还手之力。
而且,这的确是真相,我又能反驳什么呢。
我三年来所有的算计扑空,心如死灰站在原处,陛下忽地掷出酒杯砸向我。
“你这鸠占鹊巢之人!还有脸站在朕跟前吗?”
我额前被砸出丝丝血迹,崔子颂见状强行将我摁跪在地,替我辩解:
“陛下息怒!归荑当年尚在襁褓中,哪里知道这些,此事全因那贼妇私心所起!”
“陛下,开恩啊!陛下!”
方芙慌张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傅书晏瞧出她心思,将她护在身后。
真好笑,谁家新婚被夫婿揭穿是个假货?
谁家新婚看着相处三年的心上人将另一女子护在身后?
恐怕天底下独我崔归荑这一份。
陛下怒火难平,望着我的目光已无之前的温情。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被欺骗十几年之久,他没有当场斩杀我,已是他最后的仁慈。
许久,他说道:“剥去安国长公主封号,收回国姓,押回宫中审问。”
“其余的,日后再议。”
就此,一场闹剧结束。
押回宫的路上,我带着怒气质问傅书晏:“让我去死,这就是你说的回归正轨?”
傅书晏看着我如今狼狈模样,说道:“你我都知,一切本该如此不是吗?”
事发突然,我们二人身上还穿着喜服,显得当下更加可笑。
方才我们还是羡煞旁人的恩爱眷侣,当下我成了他的阶下囚。
2
我被关在宫中一偏僻宫殿三日,等我被放出来,方芙已经摇身一变为归宁长公主。
她复了国姓,如今我得叫她崔芙了。
我得益于崔子颂的求情,并未跟那王氏一样被斩下脑袋。
而是变成了崔芙身边的侍女。
说是要让我好好偿还霸占崔芙身份的十余年。
起初派给我的活永远是最低贱肮脏,后来不知为何停了,只将我派去外院干些洒水杂扫的琐事。
做了崔芙的侍女后,我见识了何为世态炎凉。
从前那些围着我转的世家子弟,如今个个围着崔芙,其中也包括傅书晏。
崔芙自入宫后格外粘着傅书晏这狗东西,天天借着心神不宁为由召傅书晏入宫相见。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愈发暧昧。
我每天看着这两人在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便气不打一处来。
好几回趁着傅书晏单独站在院中之际,故意将尘土往他衣袍扫去。
“奴婢常闻宁远侯心胸开阔,从不苛刻下人,想必也会原谅奴婢这次的无心之失。”
“归荑,这是第八次了,这也能说是无心之失?”
起初傅书晏还能如这般同我斗嘴,后面次数多了,见我一来便主动步入殿中躲我。
崔子颂待我倒是从未变过,他时常来寻我同往日那般拌嘴嬉闹。
“崔子颂,你到底行不行?”
“为了只占巢杜鹃,你逼你堂哥我爬树就罢了,如今还催上了。”
“那只鸟分明是在笑我鸠占鹊巢!”
崔子颂抱着杜鹃幼鸟下树,将它交于我,说道:“罪鸟已被抓获,凭君处置。”
我与他一齐坐在石阶上,我盯着手中幼鸟,思考着是要烤了它还是直接摔死。
崔子颂叹口气,说道:
“你何必跟一只鸟计较,陛下估摸着是当时气昏头才贬你做侍女,待他气消,念在你对此事毫不知情,又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定是要给你个郡主当当。”
我听罢翻了个白眼。
陛下的确会封我做郡主,封完就派我去和亲。
想起话本中说我会死在和亲路上,这郡主不做也罢。
我无意间将这句心里话说出口。
“你怎么还跟陛下赌气上了,郡主都不做?”
崔子颂上下扫了我几眼,继续说道:
“不做也没事,本王也可以看在同你一同长大的交情上让你入我南安王府做第十八房小妾。”
我顿时想用手中杜鹃砸死这不正经货色。
我的确这么做了。
崔子颂接住那只幼鸟:“这便是你给本王的嫁妆?”
“嫁个鬼,你先替我养着,我要去办点事。”
我算准傅书晏离殿时机,端着一盆水与他相撞。
他衣衫尽湿,殿内的崔芙听到门外的动静忙出声询问发生何事。
她身子骨弱,又感染风寒,太医嘱她勿要出门沾染寒气,因此她并未出来查看。
这也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扑通跪在地上,故意压低嗓子模糊声线说道:
“求殿下、宁远侯恕罪,奴婢方才不慎将水洒在宁远侯的衣衫上,现下湿了大半。”
她略带着急,说道:“书晏,你马车中可有换洗衣衫?若当下出宫回府更衣,怕是赶不及夜里宫宴。”
估计傅书晏只当我是跟从前一样故意找茬,便说道:
“无碍,微臣快去快回便是。”
我对着殿中说道:“奴婢记得偏殿中有一暖炉,可点燃替宁远侯煨衣,奴婢愿将功赎罪,引宁远侯前往。”
傅书晏察觉出不对,几番推辞。
而崔芙并未认出我,只当我是个糊涂婢女。
她不断劝言,最后他只得跟着我去偏殿寻暖炉。
我站在他身前,他敞开双臂让我替他褪去外袍。
我与他离得很近,仿佛被他拥入怀中,令我想起与他初遇时。
他那时正因受封官职而赶去给陛下谢恩的路上。
他虽为宁远侯,但因封地偏远,甚少入宫面圣,因而不熟悉宫中要道,走错了路才撞见我用丝巾蒙眼与面首嬉戏。
那画面美到若是被朝中那群老头子看见,定要参我一本荒淫无道、有辱皇家颜面。
“殿下~我在这呢殿下~”
“喊得这般惹人怜爱,小苏,你是不是想本宫了?”
我循声往前一扑,撞人满怀,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茶气息。
这小苏什么时候换熏香了?用得这般雅致?
莫非是小文?小雅?小赵?
我跟面首们一向胡闹惯了,索性直接上手摸索着人的身形。
待我摸到腰际,手腕也被面前人握住。
我感知到系在我脑后的丝巾被人勾起解开,眼前的景色随着丝巾的滑落逐渐映入眼帘。
面前的男子面如冠玉,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他柔声道:“微臣宁远侯傅书晏,见过长公主殿下。”
宁远侯?就是我年幼时见过那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一拳能打死三头牛的汉子?
不对,这货前年刚埋进土里,这应该是他儿子。
他儿子怎么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宁远侯夫人不会是红杏出墙了吧。
傅书晏见我不语,松开我的手腕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朝我作揖:“方才是微臣冒犯了,实在是情况……特殊。”
他面上涌出一股潮红,抬眸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宛若是个被恶霸欺负瑟瑟发抖的良家夫。
我的确也像个欺男霸男的恶霸。
我扯下丝巾递给身侧面首,装出副正经模样,说道:“无碍,是本宫孟浪了。”
“殿下言过了。”
傅书晏说罢眨眨眼睫,他本就生得好看,又一袭青衣,似是从这竹林里走出的精怪般。
“微臣有一事,想求殿下解惑。”
我果断问道:“何事?”
“殿下可先得答应微臣,听见此问后,莫要嫌微臣愚笨才是。”
我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东门怎么走?”
他说这话时,声音愈发微弱,许是自个也觉得这问题丢人。
我那时当真觉得此人柔弱无助又可怜。
哪里知道这人日后做事的手段能在朝廷上被老臣痛骂阴险小人、乱臣贼子。
那时我听见朝中对他的评价,也不是没清醒过。
可我每次问完,傅书晏便又会做出初见时的那副楚楚可怜模样:“连殿下都不信微臣吗?”
然后我就在这美色跟卖惨模样里继续不清醒。
现在想来,傅书晏定是故意接近我,引我上套,好在日后报复我搅乱剧情。
此人果然阴险狡诈!还玩弄无知纯情少女的芳心!此人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我思及此处,亮出我袖中金钗抵在傅书晏的喉间。
傅书晏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说道:
“倒是我小瞧你了,以为你只能干出撕我衣袍这等事。”
“毁人衣袍哪比得上带仇家上路。”金钗在傅书晏喉间刺出鲜血,“反正我是个将死之人,做什么事都不怕。”
傅书晏反问:“我不过是顺应剧情发展,这便是仇家了?”
他这话应了我心中猜测。
他果然知道点什么。
我继续逼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知道我搅乱剧情?”
“我当然知道,我是修书人。”傅书晏语气温和,“若不是你故意为之,我怎会为了修复你搅乱的剧情而来到这里。”
“我知道你在这话本里是个恶毒女配,知道你会死在和亲路上。”
他看着我,令我如坠冰窟。
“我也知道你知道这里是话本,你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
“不要试图反抗命运。”
傅书晏几乎是在我耳畔说完这句话,金钗埋入他的皮肉,血滴在他内衫上。
“每个修书人手中都有一物,能改书中人命运。”
“归荑,老实些吧,看在昔日情分上,我可不想用它来让你早死几个月。”
他面上笑意不减,眉目间尚留存着温意,我终于明白为何那些被他扳倒的老臣会如此畏惧他。
他见我被吓住,伸手将我碎发挽在耳后,柔声道:
“替我更衣吧,衣上带血,不宜参加宫宴,我马车里还有一套衣衫,你出殿叫我随侍去取便可。”
“对了,还有敷药。”
他退后几步,背身而立,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我看着金钗上的血迹,发觉自个又被他算计了。
他今日是故意入局来威胁我。
他知道我不会选择今日与他同死。
相处三年,他深知我本性。
除非死到临头,才会结束挣扎。
替他敷好药后,我便退至屏风后避他更衣,直到关门声响起我才出来。
殿中已无他的身影,唯有暖炉上冉冉升起的白烟。
3
傅书晏那日威胁的话的确很奏效。
如今我是逢他就躲,躲不过就低着头装瞎。
崔子颂见状还以为我是被傅书晏欺负了,三番五次在朝上给傅书晏找不痛快。
“归荑,你是没看见他那张脸黑得跟什么似的,如今想起我还乐个不停。”
我喂了一颗葡萄给崔子颂,说道:
“子颂,干得好,你是我见过的所有男儿里面最有义气的一个。”
崔子颂被我这一顿夸得尾巴朝天,开始疯狂吹嘘自个是如何凭借自身魅力拿下十七房小妾。
这些故事我都听得耳朵生茧,只得敷衍几句便撵他走。
我抱着他临走时留下的那罐葡萄走于廊下,一转角就遇见了傅书晏。
眼下避无可避,我只得行礼说道:“奴婢见过宁远侯。”
他垂眸看着我手中的葡萄,我顿时心生不妙。
“西域使节今日进贡十罐葡萄,陛下自留七罐后,便都赏给了南安王,此等殊荣,令我惊叹不已。”
他缓缓开口,令人如沐春风。
“若是陛下知道这等皇恩,被南安王随意赏给长公主殿中的一杂扫婢女。”
“不知陛下又会作何感想?”他说罢叹口气,“我也许是多虑了,南安王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想必陛下也会谅解吧。”
听罢,我搂着葡萄的手更紧了。
呸,小肚鸡肠的男人,连一罐葡萄都不放过。
自言自语这么久,不就是欺负不了崔子颂,跑来欺负我解气吗?
我做出副惊慌模样,说道:“如此贵重,奴婢自是担待不起,待下回南安王进宫,奴婢定会退回。”
还个鬼!哄哄你罢了。
他捻起一颗葡萄在手中把玩,优哉游哉说道:
“归荑,你是没看见他那张脸黑得跟什么似的,如今想起我还乐个不停。”
“子颂,干得好,你是我见过的所有男儿里面最有义气的一个。”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人当场抓获,我这回倒是真的慌了。
“我的脸,不黑。”他朝我靠近,语气平平,“你可是忘了当年夸赞过我肤白如雪?”
傅书晏的眼眸中显现出我的身形。
“我可不曾忘记你背后说人坏话的恶习,如今愈发厉害了,还带坏了南安王。”
苍天可鉴,崔子颂这小子哪里用得着我带坏!
在我还在担忧跟傅书晏睡觉会不会被人参仗势欺压臣子的时候,参这小子睡人大臣老婆的奏折都堆满御史台了。
傅书晏为了欺负我,竟连这种瞎话都说得出口,着实不要脸。
但我如今不过是个杂扫小婢女,着实拿他没办法。
只得提着裙边跪在地上,说道:“此事确是奴婢失言在先,还请宁远侯责罚。”
大娘子能屈能伸,我不信傅书晏现在就能将我打死,他还等着我顺应剧情死在和亲路上呢。
他如我所料般开口道:“的确该罚。”
正当我想着傅书晏是会以何种方式责罚于我,他一把将我拽起。
然后——
我就被抓去他在宫中的修纂前朝文书的院子里喂他吃葡萄。
今日休沐,四下无人,的确是个偷吃贡品的好地方。
看着原本该入我嘴的东西入他口中,我心如刀割。
他定是在报复我当年得了六罐葡萄,只分给他六颗之仇。
待到罐子见底,傅书晏才罢休。
我捧着罐子走在宫道上时还撞见崔子颂,他见我罐子空空如也,还问我觉得今年这葡萄好吃否。
我答道:“子颂,明日你一定要踹傅书晏一脚,越狠越好。”
第二日我便听闻朝中文官武将又在陛下跟前争执群殴,打得整个大殿鸡飞狗跳。
尤其是那南安王崔子颂,一脚踹得宁远侯傅书晏以面着地,下朝时被三五个同僚扶着出宫。
4
没过几日,封我为郡主,复我国姓的圣旨下来了。
崔子颂肿着脸朝我道贺时,我脸上写满愁字,他误以为我是担忧他伤势,还宽慰于我。
你肿脸毁容算什么,我可是要下黄泉去见先帝了。
我心中惆怅万千,却也不能对他如实相告。
唯恐他一时冲动去搅乱剧情,惹得傅书晏用他口中说的那改写命运的东西将他暴毙于家中。
毕竟他上回那一脚,把傅书晏踹得如今还得拄拐而行,他两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你得封郡主,虽不及昔日风光,但也是喜事一件,而且我都说了我脸不打紧,愁着一张脸作甚。”
崔子颂抱怨着,末了他望着自个两手空空,说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替你寻来,权当是给你的贺礼。”
“我如今想不出,日后想出了再同你说。”我强扯出一张笑脸,“你可知那汗国使节何时进宫面圣?”
“他们昨夜才入上京,进宫面圣估计也就这一天两天的事。”
崔子颂似是想起什么,继续说道:“你素来不爱过问政事,如今问这些作甚?”
我还能作甚,问问自己死期罢了。
面上我只是摇摇头,说道:“我只是听闻此次前来的使节俊美,想瞧瞧罢了。”
崔子颂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态,说道:“不近男色这般久,想必你也憋坏了,但如今你在陛下心中地位大不如前,还是先忍忍。”
怎么在他嘴里,我像个离开男色不能活的大色鬼一般。
我不悦问道:“我在你心中莫非就是个满脑子只有男色的大色鬼?”
崔子颂反问我:“不然?这天底下估摸着只有你敢同傅书晏这种面上温润君子、背地里手段毒辣的人同枕而眠。”
“那傅书晏都把人全家送进牢中,连三岁稚子都不曾放过,那段时间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唯有你眼巴巴地凑上去嘘寒问暖。”
“我早些年都给你说了多少遍要提防此人,你倒好,每回都点头说要斩断孽缘,回头一看见他那张脸,便将我的嘱咐抛之脑后。”
崔子颂身上的怨气几乎要溅在我身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当初说好的一起提裤不认人,你倒好,转头就要跟傅书晏成亲,成亲也就罢了,结果成亲当天还被他算计。”
“我看我也得给你踹上一脚醒醒脑子。”
说罢他作势抬腿,我连忙摁住,可怜兮兮地说道:“别,我错了,我如今才知你说的都是对的。”
“知道便好,我尚有要事,先走了。”
崔子颂走后又过了两日,果然如他所料般,汗国使节进宫面圣。
不多时便传出了汗国想求宗室女和亲的消息。
这一消息惹得皇亲贵族们人心惶惶,谁都不想将女儿嫁去那偏远之地。
崔芙也在这紧张氛围里开始慌张,她犹如一只羊羔,身姿柔弱,性情胆小,傅书晏于她而言像一座高山般可以倚仗。
每逢心中不安,便会召傅书晏入宫相谈,这回也不例外。
我所居宫殿离崔芙居所并不远,偶能看见傅书晏的匆匆身影。
他见我倚在殿门处瞧他,便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礼节性地问我在作甚。
我懒得搭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在数自己多久死。”
他面色不改,说着些祝我长命百岁的场面话,而后告辞离去。
然后,我终于迎来了圣上派我去和亲的旨意。
也就是,我的死期。
5
崔子颂因和亲这事同陛下争执,被罚关门思过三月,因而并未前来相送我。
意外的是,傅书晏主动请缨作为此次和亲的使臣与我一齐上路。
我没忍住,在他搀扶着我上马车时出声询问:
“对我就这般不放心,要亲眼看着我死?”
傅书晏并未作答。
浩荡的送亲队伍从皇宫出发,贯穿整个上京,百姓们皆倚栏而观,一时间好不热闹。
我想起我与傅书晏成亲那日也是这般热闹。
今时不同往日,同样的热闹,一个还是新娘子,一个成了送嫁的。
出了城门,四下静寂。
我坐在车中无聊,掀起车帘一角,打量着傅书晏的马车。
他本来该骑马,可他如今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陛下便许他乘马车随行。
他此时怕是躲在车中狂笑吧,毕竟我这个祸害终于要就地伏法了。
“崔归荑——”
“崔归荑——”
“大色迷——”
我听着这熟悉的外号手中一顿,彻底掀开车帘探出身子。
是骑马追逐着送亲队伍的崔子颂。
他白衣染尘,模样狼狈,显然不是靠着正常途径离开南安王府的大门。
傅书晏闻声也探出身来,一见是他,便让送亲队伍继续前行。
崔子颂见状快马加鞭,插入队中,赶到我马车旁。
我鼻头发酸。
当年崔子颂父母俱亡后,养于先皇后膝下与我一同长大,感情深厚,如同亲生兄妹。
在所有皇家子弟中,我与他脾性最为相符,年少时结伴而行,干过不少荒唐事。
每逢被先帝责罚时从未打心底地畏惧过,只觉得有伴陪着,做什么都不怕。
后来陛下登基,我与他年岁渐长,收敛了不少,但情谊未减。
自打那日真相败露后,他为了做了许多事,如今还冒着被陛下发现的风险前来相送我。
“你可莫哭,你的泪得留着骗那个小可汗,令他觉得你可怜而对你好。”
他嘴上这般说着,但声音也开始哽咽。
“上回我都送了,这回我肯定也要送。”
我将眼泪忍了回去,说道:“子颂,此次远行,我只带走了你送我的贺礼。”
“此举,这足够了。”崔子颂眉头舒展,“我追你,只想同你说一句话,说完我就回去了。”
“归荑,岁月漫漫,必有重逢。”
说罢他不等我回应,便迅速骑马离去。
我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直至彻底消失在官道上,才重回马车中。
片刻后,我又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归荑,你要好好活着,活到那一天——”
眼泪最终还是晕染在喜服上。
崔子颂是这般的鲜活,他会哭会笑,他有他的志向与心愿。
他的心愿是游历天下十九州,他也会为从前干过的那些荒唐事觉得愧疚。
才不是那话本里面单薄的恶毒女配的狗腿子,仿佛生来只为助恶毒女配欺负女主。
我们明明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哀愁与喜悦,为何要接受一张纸墨定下的命运?
傅书晏来自别的世界,他自然可以冷眼旁观。
我们在他眼中,也许只是个被剧情操纵的拥有肉身的木偶罢了,算不上什么人。
可这是我目光所及的天地,它有高山流水、丘壑平原,人群熙攘,有喜有悲,在我眼中,它从不是话本。
我们在这里,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反派正派、男主女主、男配女配。
若我有朝一日赴死,也绝不想死于话本中的那个结局。
我不是什么恶毒女配,我是崔归荑。
6
入夜扎营休息,我才得以从马车上下来。
傅书晏坐在篝火旁,火光在他脸上跃动。
他见我来了,说道:“微臣早前便听闻南安王与郡主感情深厚,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嘴上说着果真不假,也没见你白日里让送亲队伍停下。
我心中默默说着。
送亲队伍里的护卫侍女都围坐在另一处,此处篝火只有我与傅书晏二人。
我见状说道:“何须今日才辨别真假,话本上不都写着吗?恐怕今日情形,早就在话本中了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在不在,我看的那个话本只有大致情节,其余大多是模糊一片。
“没有。”傅书晏一口否认,“话本上从未有过这段。”
我心中疑惑,想起他昔日说的那些话,说道:“莫非这是我搅乱剧情带来的?”
“也许。”
傅书晏望着我,他的眼眸在火光的照映中更似一江春水。
“微臣也开始有些不懂了。”
这倒是稀奇,他先前威胁我时,像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先知,天底下所有的命运都掌握在他手中。
如今却同我说不懂。
我想起初遇时他也是说不懂宫中路线而迷路,朝我示弱。
我吃了这套后被坑成现在这个局面。
吃一堑长一智,我果断不信他这句话。
他见我不语,自顾自地说道:“今夜歇息后,明日入淮水,三日后便能赶到镇北关,出关与汗国迎亲队伍会合。”
“是啊。”我赞同般的点点头,“再过几日我便如你所愿,死在前朝余孽的刀下,然后一切回归正轨。”
“我死后,你会不会高兴得躲在被子里笑?”
“届时,微臣会哭吧。”
傅书晏语气还如寻常那般温和。
他回答速度之快,令我怀疑他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不知何时,我的袖边与他的重叠,青绿上的红着实刺眼。
木柴的噼啪声在空中爆裂。
他复开口道:
“为家国大义而和亲的郡主不幸遇难,微臣心中自是悲痛。”
盼着我死,我真谢谢你。
7
前往淮水的路上突降大雨,道路泥泞不堪。
我坐的马车深陷泥潭,被迫弃于路中,等到了淮水再寻人手抬出来。
我听着帘外护卫们的商量声,忽然车帘被人掀开。
“事发突然,委屈郡主了,接下来劳烦郡主与微臣同乘至淮水。”
傅书晏的双肩已被雨水打湿,他伸出手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伸出手,他将我横抱于怀。
“郡主,微臣多有冒犯。”他望着我,“只是喜服不能沾染污泥,还请郡主见谅。”
他话中有礼,带着几分疏远,好似一个忠心护着和亲郡主的使臣。
可我与他都知,这般亲密模样,我们早已有过许多次。
多到我已经会才入他怀中,便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
一旁的侍女见状,连忙撑伞护送我与他上另一架马车。
待一切安顿好后,我才细细打量马车中装饰。
中央置一张案牍,上有熏香炉,气味清雅,角落里还堆着不少卷宗。
做和亲使臣,还不忘修纂前朝文书,当真是“修书人”。
傅书晏本来不是做这事,因他之前在朝中树敌太多,陛下怕他再在朝中待下去,早晚有一日会被套麻袋打一顿,便将他调来修纂前朝文书。
他一入马车,便坐在案牍前继续手中的修纂,留我一个人坐在一旁百般无聊,思考要用哪个颜色的麻袋套住他打他一顿。
过了半响,他扔给我一卷宗。
“不知郡主可愿念手中卷宗供微臣抄录?实在是看太久了,眼花。”
我翻来手中卷宗,记载的是一个上古神话故事。
相传在上古时期,有一条生生不息的大河名为忘水,河如其名,凡是踏足此条河中,便会忘却掉所有事。
有一个名叫炎的少年,他需渡过忘水归家,临行时他的师傅嘱托他绕道而行,千万不要踏入忘水,否则会忘记所有的事。
炎并没有听从师傅的嘱托,因为渡过忘水可以省下不少时间,他寻了只小舟,意外发生了,他的小舟连带着他坠入忘水。
但他并非像从前那些踏足忘水的人一样忘记所有事,他还记得一件事,便是师傅的嘱托,他在河中高喊着要绕道而行,远离忘水。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甚至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河流正是忘水。
他在忘水中一遍遍地呼喊着,直到死去,他的鬼魂仍在忘水中呼喊,路过的人听见他的呼喊,便会绕道而行,就此,再也无人坠入忘水。
傅书晏听完,对我发问:“郡主对此有何感想?”
还能有什么感想,一个不听老人言非要寻死的大傻蛋。
我如实答道:“一个身陷忘水而不自知的蠢人罢了。”
“微臣所见,与郡主相同。”
傅书晏望着飘在熏香炉上若有若无的轻烟,喃喃道:“一个身陷忘水而不自知的蠢人罢了。”
至淮水,地方官员为了拍傅书晏的马屁,亲自带人将马车抬出泥潭,我才免于与傅书晏共处一室。
8
三日后便到了镇北关。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路途辛苦,明日便能将我交予汗国的迎亲队伍。
整支队伍不自觉地松懈许多,都想着后日踏上归途该给家中人买些什么物什。
忧心忡忡的怕是只有我跟傅书晏。
我跟他都深知,今夜是我的死期,子时会从营地外杀出一群前朝余孽。
我忧心于自己的死,他估计是忧心于我能不能死。
若不是队伍里还有许多护卫与侍女,他怕是已经在我身上插上“和亲郡主在这”的牌子。
唯恐那些前朝余孽们砍错人。
到了子时二刻,帐外响起马蹄声,接踵而至的是一声声惨叫。
借着烛影,我看见帐外人是如何挣扎,又是如何倒地而亡,血溅在帐布上。
我坐在帐中,身上的喜服早已换下,细细擦拭着崔子颂送给我的贺礼。
那是一把乌木制成的上好长弓,弓弦紧绷着,同我一起等待。
等待着那个取我性命之人。
我拾箭拉弓对着帐门,感知着晚风从我耳侧擦过。
帐帘掀起的一刻,我的箭也射出。
一箭穿喉。
当敌人的生命结束时,我的反抗开始了。
冲出帐中,一片混乱,人人皆在为自个性命奋战,没人管那帐中的郡主是死是活。
“宁远侯勿去!”
“主子——那边人多!勿去!”
我无心听这些呼喊,手持弓箭杀出一条逃向深山的血路。
拦在我前方之人皆倒在我的箭下,以血祭我这潜心修习三载的箭术。
得知自身结局后,我并未将全部身家压在杀死崔芙这条路上,只有最蠢的赌徒才会将命运赌在他人手中。
我开始日夜不停地修习箭术,只为今日能多一条自保之路。
傅书晏若是能留心我虎口上的茧子,定不会让我的计划得逞。
他若是能留心于崔子颂赠与我的贺礼,定不会让我的计划得逞。
可他没有。
他以为几句威胁就能将我彻底压垮,让我甘心赴死。
而这,绝不可能。
我远离被火光包围的营地,树影重叠,周遭渐渐静谧。
“崔归荑。”
我回头望去,唤我的人正是傅书晏,他已无白日的从容模样,因方才营中混乱,此时狼狈不堪。
他衣袂带血,右手被火焰烫出赤红一片,已然握不了剑。
他见我回头,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
我拉弓对准他,说道:“别过来。”
他停下脚步,气极反笑道:“你以为就凭你能杀我?”
“我怎不能?”
我心中怒火也被他的话激起。
我重复方才问句:“我为何不能?”
他虽不答,但停住的脚步已经替他回答了我。
他畏惧我、恐惧我、他觉得我真的能杀了他。
方才只不过是强撑着狐假虎威罢了。
难得见你怕我,那就别怪我得寸进尺了。
“傅书晏,你一直在唬我。”
“你说你是修书人,能够改人命运,那我问你。”
“你为何要委身于我三载?为何要亲手携那崔芙归来推动剧情?为何要威胁我让我听话?为何要出任使臣,亲眼看着我去死?”
“你说你能改人命运,那为何还需万事都亲力亲为?这些事于你而言,不过是动动手就能解决的,何须忍辱负重这么久?”
“我若是你,早在见到我那日便将我命运改为并未看过话本,将我先前的记忆抹去,这样一来省心省力,何须这般麻烦。”
当年我知自身命运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崔芙。
这法子最简单也最有效,他怎会不知?
除非,他并非他口中那般无所不能。
射出的箭划破傅书晏的脸侧,给他的脸又添一道新伤。
他神情阴沉,估计是被我气傻了,竟也不躲,站在原地给我做靶子。
我复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再度瞄准他。
“不说话,那我权当我推测对了。”
三年前,若有人同我说我与傅书晏会走到如今这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我肯定会觉得此人妖言惑众拖出去斩了。
毕竟那年秋猎上,他不顾众人嘲笑或鄙夷的目光向我献上兔子以表心意时,望着我的神情是如此炽热。
好似献上的不是兔子,而是他那颗刚刚剖出、尚在跳动的真心。
秋猎有个习俗,猎到的第一只猎物是要献给心上人的。
他弓术不佳,自然无法猎到更好的猎物,秋猎半天过去,他的马背上空空如也。
崔子颂还同我打趣,我这位新欢怕是献不出什么东西了。
我也对他没什么期望,献与不献有何区别呢?又不会令他那张脸蒙尘。
后来他提着一只兔子入帐,手背遍布齿痕,一看是与这兔子苦战许久。
这从乡下来的宁远侯,最讲究仪态端庄,成日焚香熏衣。
如今却为了一只兔子衣服沾泥、头冠歪斜。
他挺直脊背被众人打量,看见我桌上硕大的猎物也未曾露怯,而是双手奉上那只兔子。
他不言,却胜千言万语。
当年情浓,我懒得追究其中真假,就算辨清又有何意思呢?
左右都改变不了这个死局。
“两清了,傅书晏。”
我调整方位,射出手中长箭,那箭贯穿他左手手掌,他闷哼一声,血从手心涌出。
“两清?”傅书晏反问于我,话里满是嘲弄之意。
“崔归荑,我们如何两清?!”
他心中怒火如身后火焰般席卷而来,似要化作利刃将我斩杀于此。
“若不是你,我怎会来此?”他步步紧逼,“自我出世,我便只知为你而生,你如今同我说两清?”
何为为我而生?若真为我而生,为何又要逼我去死?
他话中似有千万谜团,我如同一个行舟于迷雾中的旅人,在他的只言片语中迷失方向。
而我选择打翻这只小舟,不再寻出真相。
我转身离去。
9
最近我很忙。
忙到脚不沾地。
三年一次的上京秋闱在即,富春乃是入京必经之路,南来北往的举子们皆涌入我的客栈。
那日我脱身后,便带着几大叠银票来到富春化名为四娘子,盘下一家客栈经营。
初来富春不久,我便听见和亲郡主死在前朝余孽手中的消息。
在天下人口中,我如剧情那般死掉了。
现在活着的是腰缠万贯的四娘子。
“那洛阳考生不错,瞧着老成。”
“老成算什么?考了这么多年才中举子,秋闱怕是要考到头发都白了。”
“与其选这些贫家子,倒不如择一家世好的,就算考不上也算是结缘了。”
我倚栏听着其余客栈老板娘关乎出金给哪位考生的讨论。
富春商贾间流行出金助考生,只为人家考取功名后得以分金。
每逢秋闱,便有不少考生堵在店门前力求老板娘砸钱给自个。
我门前已经来过好几个,我怕亏本并未答应。
光是店中生意就够我忙了,哪里抽得出身去挑选考生。
而且不知为何,最近我愈发记不得从前事了,时常弄混梦境与现实。
我最近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出身于江南水乡,随父行商,后父亲死在行商路上,我带着钱财四处漂泊,最后在富春开了间客栈定居。
梦中的诸多事物太过于真实。
而我从前的记忆逐渐开始模糊。
如今竟然到了分不清十五岁时我是在宫中与人对饮,还是在大漠上随父行商。
我也请过医师瞧过,只说是操劳伤神的缘故。
我隐约觉得这怪病与傅书晏口中的那个剧情有关。
便做好了攒钱杀回上京逼问傅书晏的打算。
那日的逼问,足以证实他没有那改人命运的玩意,我自是不畏惧他。
我如今攒钱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出金帮助考生。
待我归店,已是深夜。
店中的伙计见我归来,提灯相迎,一边走一边说道:
“四娘子,你可算来了,又有一个考生说要同你谈谈,怎么撵都撵不走。”
我无奈说道:“这般无赖,这是读书人还是地痞流氓?”
我忽然想起傅书晏。
好像这两种人没什么差别。
“日后碰见这种人,不必讲什么情面,抄着棍子赶走就好,见过要饭的,没见过站着要饭的。”
一路上我断断续续嘱咐着伙计,心中也愈发浮躁。
但在见到那人后,心中波涛归于平静。
平静到……甚至有点心虚。
此人正是三年前被我派人赶出上京的男主段承景。
若不是被我赶出上京,他如今早就坐在自个上京南门的院子里温书,何须千里迢迢从离水赶路,一路上不得片刻歇息。
他朝我作揖,恭敬说道:“见过四娘子,深夜叨扰,多有冒犯。”
不愧是男主,生得着实惊为天人。
我掩下心虚,语气不自觉放柔几分:
“深夜叨扰,必是有要紧的事。”
伙计见我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纠结到底该不该抄起棍子将段承景打出去。
“我知四娘子无意于今年秋闱,但其余娘子皆有心仪考生,在下也不便前去叨扰。”
段承景面露难色,继续说道:
“实是有了难处,在下……在下昨日才发现书童带着盘缠没了踪迹,现下身无分文,只得来求四娘子。”
若不是被我赶出上京,原先的书童不愿离京,他也不用再去雇个书童。
若不是被我赶出上京,他也不至于要带着这么多盘缠上路。
若不是被我赶出上京,他也不至于将盘缠交给一个恶书童保管。
若不是被我赶出上京,他也不至于被书童卷款跑路,惨兮兮地求我。
“别说了,我出、我出。”
我可不想死了躺在棺材里,半夜想起这事都得起来抽自己三巴掌痛骂自个不是人。
段承景没想过我答应得如此迅速,早前练过许多遍的说辞卡在喉间,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后又喜上眉梢,眸光流动,说道:
“四娘子的恩情,承景日后必结草衔环。”
结草衔环不必,只要你知道真相后不一拳打死我就行。
明面上我持扇掩面,笑而不语。
第二日段承景便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当寄宿于我店中。
他成日关在房中温书,不曾有半分松懈。
兜兜转转三年,他还是逃不过书中命运。
正如傅书晏所言,剧情回归正轨了。
书中段承景与崔芙初遇,便是段承景秋闱结束,在上京的祭水节遇见女扮男装出行的崔芙,二人一见钟情。
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就此开始一场深宫虐恋。
出发前往上京前,我如其他老板娘那般,携段承景去承恩寺求签讨个好彩头。
段承景闷在房中已有半月,出来见什么都格外新鲜,可一摸自个钱袋,便只能眼巴巴瞧着。
而我身无长物,只有钱。
于是我再度体验了一把做长公主时期的生活:
我是大富婆,这是我的小白脸。
段承景见我付钱买下他盯了良久的泥人,顿时双眼放光,磕磕巴巴地对我说着感谢之词。
一个丑泥人就能被哄得心花怒放,怪不得被崔芙一个包子便情定终身。
应了那句话:人傻钱多速来。
到了承恩寺,段承景不愧是男主,连抽十签皆是上上签。
而我半条命都摇没了,死活摇不出一个签文。
一旁的人见了啧啧称奇,说只有死人才摇不出一个签文。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个世界本就是一部小说,在小说的情节里,我的确是死了。
于是我放弃了挣扎,灰溜溜地携着段承景归店。
段承景为了劝慰我,提笔欲要自制一篇签文赠予我。
“四娘子无须介怀方才的事,寺中求签不过是讨个彩头,承景自幼便信人定胜天的道理。”
“四娘子想求何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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